徐慕白

祝福

约摸十几年前,我见过一个疯子。

那天起身的时候并不很冷,大概的确是因为工作,胡吞了早饭便往印社赶 。

雪是纷纷扬扬的落,起先只是觉得素白缀得好看,渐渐就冷起来,将衣服裹了又裹依旧单薄,路旁正有一处暖酒的店,便停步叫伙计温了碗酒。

他就是在那时出现的。烧酒喝下去全身灼热,天色灰白,鸿鸿蒙蒙的亮。左边恍惚有人说话,转过头去看,像是褴褛凌乱的乞人,仔细打量又不是,分明是很年轻的妇人,只神色有些痴缠罢了。

她重复先前的话

“现下旧年是废走了么”

“是这么传,听说还立了法。其实各家照旧在过,上头虽不撇天,自找个由头也能回家”

“现下旧年是废走了么”

“确是,前阵子有些年青人管政府闹事,说要破除封建残留,好多人,写了几篇文章在报上,须臾几日,到处便在传了,废旧历,扬民主”

她很突然的发出极尖利的叫喊,双手挥舞弄碎了附近的茶杯,吵着听不懂的话语,肥硕的老板急切的奔过来,像个大鹅般聒噪的驱走了她。

她依旧在远处愤问,这边老板大怒,不住的说些难听的话。

她是挎个麻布包过来的,疯乱时自然顾不上。我取过来,起初想的是物归原主,一撇里头有张绿色的凭据,小心的打开来看,却是去我故乡的车票。

火车,印社的人老与我说,倒没见过真切的,当即决定悄悄收好。

抬头,四处的人都期待我从乞人的家当里找出些什么,于是便随手拿出张传单。

“输新血,换思想”

“自由,民主,科学”

有人急抢过去观看。

“呦!哎!我怎么说来这着,傻了吧!”

“叔,这什么”

“哎,这事你不该问叔,是你们年青人的事嘛。”

“几个月前,那片,就小刘家门前那片,一群人住进去了。过了没几天,就发这破玩意,说什么,输他们新世纪的血,就可以实现自由,民主……当时我就觉得瞎扯,人的血,怎么能随便换呢,一群年青人偏不信,说我们是守旧观念”

老人的声音在我耳中已渐渐消弭。不是惊讶他们的医学常识,只是震撼于他们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。

我凭票据上了车。

大概是时兴这样的服饰,满车都是朴实的军绿。

我看着他们谈笑,游戏,我仿佛看到他们黑暗的屋子里伸出手臂,注射器里是用水果,猪血兑成的自由,民主。那些是爱笑的,花一样的姑娘和阳光。

我和他们许多人搭话,火车奔腾婉约的穿过了广袤的国土。我和他们一起看到了稻田、鱼塘、水渠、绿树掩映下粉墙绰约村镇组成的田园风光;看到了一个接一个嘈杂拥挤、浓烟滚滚的工业城市;看到了连绵起伏的著名山脉,婉蜒数千公里的壮丽大川。

除夕夜的烟火是拦不住的,爆炸在雪中绽开,鞭炮响彻云霄,拥抱整个世界和所有人。半夜,睡眼朦胧的孩子被家长叫起来,看见了天空中的云,祝福着今年的收成,姻缘,生死,一切。


引用  王朔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》

写文bgm  窦唯《文王帖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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